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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 对话西塞山的伟大精灵

东楚网黄石新闻网(东楚晚报) ■吕永超 2010年隆冬,西塞山和散花洲凛冽在三九之中。广西南宁《红豆》杂志编辑黄平抵达黄石,试图沿着900多年前苏东坡走过的路径,先游散花洲,再乘船过江登临西塞山。 主随客便。我带领他来到散花洲。时值早晨八九点钟,东

  东楚网黄石新闻网(东楚晚报)

  ■吕永超
  
  2010年隆冬,西塞山和散花洲凛冽在“三九”之中。广西南宁《红豆》杂志编辑黄平抵达黄石,试图沿着900多年前苏东坡走过的路径,先游散花洲,再乘船过江登临西塞山。
  主随客便。我带领他来到散花洲。时值早晨八九点钟,东边远山撑起的,仍然是32万年之前那轮红日。
  一行人踏在散花洲霜冻的土地上,嘎吱嘎吱声,配合着欢乐的兴致,妙不可言。后因租赁游船出现困难,行程不得不中断,一场美丽的约会就此画上句号。
  黄平是位诗人,立即吟颂出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中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并自言自语:人生在世,总是到处流浪漂泊,这像什么呢?就恰似那飞来飞去的鸿雁一样,偶然在雪地上停留片刻,也许会留下一些指爪的痕迹,但等到鸿雁飞去以后,又有谁知道它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呢?
  我苦笑。为自己组织不力让文友错过这次机会深深遗憾。
  
  苏轼这首《西塞山边白鹭飞》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从学校分配到黄石港务局。因工作的原因,我所操舵的“石港516号”拖轮,几乎天天上下西塞山段长江,在牯牛洲锚地进行货船移泊作业。繁重的工作任务和刚性的工作纪律,让我无法追寻苏轼的足迹。以后调离这家单位,直接与长江接触的机会大大减少。从此,苏东坡的叹息时常在我梦中响起。
  后来,我读到了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的《夜读东坡》:“九百年的雪泥,都化尽了/留下较美丽的鸿爪,令人低回。”  一位当代诗人隔着900多年宽度的时间河流,呼唤另一位宋代诗人时,我被这一声亲切的呼唤惊醒。蓦然回首,二人皆在:一位在河那岸,衣袂飘飘;一位在河这岸,白发皓皓。
  于是我就去了。
  从黄石长江大桥一桥北岸顺江而下。机帆船柴油机突突作响,桨页打水哗哗有声,我就这么坐在船头小甲板上,江风扑面,夹杂着雨丝;阳光在江面跳跃,银光闪闪。我极力想象着900多年前贬谪黄州的苏轼,是以怎样一种心态顺江而下,鉴赏散花洲和西塞山的。
  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苏轼这首《西塞山边白鹭飞》,从张志和的《渔父》中走出,走进属于自己的《浣溪沙》,原来在这熙攘的世界中,还有一位超脱名利的渔父在,他把自己融化在大自然中,自乐其乐,无复风波之患。而古往今来,多少人在尘世的风波中颠簸,或者经历过狂风暴雨,或者受不了凄风苦雨,很少有时间领略人生的乐趣,忽然面对着这不须害怕不须愁的斜风细雨,能不别有一番感慨?
  我请机帆船老大,将帆船抛锚在散花洲头,上岸瞭望。
  散花江堤,延伸出很宽的沙滩,用极曼妙的曲线与江水亲密接触;野草无规则地点缀,自然而率真。已无樯帆片片之景致,倒有拖轮与货船上下,涌起的波浪,荡得机帆船起伏不停。西塞山依旧耸立江中,仰望才能看到山顶的亭子。钓台还在,烟波钓客不见踪影。游人站在栈道上,摆着不同的姿势,不停地留下倩影。
  毋庸置疑,今天的散花洲和西塞山的周遭环境与宋朝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长江、西塞山、散花洲没变,不同的游人因此获得不同的审美收获。苏轼以自己的视角给西塞山、散花洲注入了独特的感受。正是这种易于常人的感受,强化了西塞山、散花洲在古今文人心目中美好的意象,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可人的小天地。
  苏东坡来西塞山之前,就走过很多地方,其中不少地方远比西塞山、散花洲险峻、奇绝,为什么一座僻远的西塞山、一段沿江而接的散花洲,还能给他如此巨大的惊喜和震动呢?
  这恐怕离不开张志和《渔父》的强烈指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吸引苏轼的,既有一蓑风雨,从容自适的渔父,又有二月桃花汛期间春江水涨、烟雨迷蒙的图景。雨中青山,江上渔舟,天空白鹭,两岸红桃,色泽鲜明但又显得柔和,气氛宁静但又充满活力,艺术匠心之下,也反映了张志和高远、冲澹、悠然脱俗的意趣。所以苏轼极力夸赞,说其“语极清丽,恨其曲度不传,加其语以《浣溪沙》歌之”。
  这也取于苏轼来黄州的原因和心态。我不知道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到黄州的?失落?抑或是劫后余生的超然?或许都有,甚至更复杂。但我相信,当苏轼迈进黄州的那一刻起,他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境地。
  
  从誉满京城到身陷囹圄  

  公元1057年,苏洵带着21岁的苏轼、18岁的苏辙,越过剑阁雄关,从天府之国到千里之外的京都开封,参加举人考试。谁也没想到,多年之后,就是这次出发,成就了中国文学史上辉耀千古的“三苏”。
  有着深厚家学功底的苏轼、苏辙,轻易通过乡试,信心满满地去闯第二关——礼部考试。主考官为欧阳修、参详官为梅尧臣,一个是“爱士为天下”的当朝翰林学士,一个是清介多才之士。
  他们发现一份卷子立论高远、层次清楚、文字老道,颇有些大家风范。大家意见比较一致,觉得这个人应该拿名。欧阳修则怀疑作者是自己的同乡及门生曾巩。为避嫌忌,他忍痛割爱,给这文章点了个第二名。当时朝廷严禁徇私,考试法度森严,考官也清高自重,如有舞弊即有言官弹劾,比起今天许多职称、公务员录用考试考核,以及名目繁多的文学评奖中的弊病,尤其是某些官员轻易得到的“硕士”、“博士”学位,常不免生出今不如昔的慨叹。
  应该说,欧阳修完成了道德意义上的一次文化自觉,自以为办了一件好事,其实他又在眼界上犯了“由此及彼”的世俗通病:我欧阳修是天下的老师,考试的学生非我的莫属。现实是,他弟子曾巩既非本次考试名也非第二名,八竿子挨不着;实为名却被他人为地“点”为第二名的,是四川眉山小伙子苏轼。
  殿试时,仁宗亲自主持,苏家兄弟同科进士及第,红殷殷的杏花又同时在春天盛开,芳香扑鼻。来自西蜀的他们都是栋梁之才,一举成名。欧阳修毕竟是文坛盟主,胸襟阔达,对苏轼不吝惜赞美之词,“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在给梅尧臣的信中,他还说“读轼书,不觉出汗。快哉!快哉!老夫当让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
  我们真的要感谢文坛领袖欧阳修爱才如渴,克己让人。比照当今文艺界,同行暗斗、互挖墙角,以圈认人、排挤异己,灵魂中的毒气和鬼气滋生……如此怪象、乱象、尴尬象,在欧阳修面前简直是无地自容!
  我们也感谢苏轼,他真才实学,让欧阳修折服,造出“出人头地”这一成语,惠及后人。欧阳修在家里,对儿子说起苏轼:“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道不着我也。”他不是预言家,所言并非十分应验。但是,30年乃至无数个30年之后,人们津津乐道苏东坡不假,对欧阳修的人品、文品也是有口皆碑。
  苏轼用他天才的文思与妙笔,让世人尽知,可是,因为母亲程夫人的不幸去世,苏轼只得返回家乡服丧。三年之后,当苏轼兄弟陪父亲再次来到京城,又参加朝廷“策试”。苏轼以“文义灿然”入较高等,自宋代建国以来,以制策入较高等的苏轼是继吴育之后的第二人。苏辙之文针砭时弊,锋芒毕露,有的主考官与执宰主张罢黜,在宋仁宗的干预下还是列为四等。据《宋史·苏轼传》记载,苏家兄弟高中,仁宗兴奋地对高皇后说:“朕今日为子孙找到两个宰相。”
  苏家兄弟经皇帝御笔钦点,又经万乘之尊金口许为“储相”,本可以英才得展,平步青云,何况苏轼心仪东汉“少厉清节、举孝廉”的范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然而,苏轼66年的生命里,有40多年是在以党争为主的政治风波中度过,而他前半生诸多苦难,直接或间接与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是北宋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屡任地方官员,了解民生疾苦,多次上书提出变法主张,要求兴利除弊,减轻百姓负担,他的想法与宋神宗不谋而合。
  公元1069年他被任命为宰相,主持改革变法事宜。但是,从他推行新法起,苏轼的命运就卷进了政治斗争之中。苏轼宁可“难以追陪新进”,也要保持“挺挺大节”,做一个正直的人,而不肯“稍自韬”,说白了,他不是一个见风使舵、相机行事、朝秦暮楚的投机者,更不是唯唯连声的奉承者,每一次重新洗牌,自然要被一茬一茬的政敌谋算,而一败再败。
  其实,苏轼并非是彻底的保守派,他也积极主张改革。在限制豪门权贵,实行富国强兵等政治大方向上,苏轼与王安石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不主张王安石采用强硬的政治手段进行改革。
  问题就在这里。玩文学,王安石也许自知自己略逊苏轼,但文人相轻的劣根性又让他不服输,于是妒忌伴生;玩政治,王安石就是苏轼的师傅了,在政治上就得听命于他,否则你就等着倒霉。
  苏轼偏偏“油盐”不进,以《上神宗皇帝书》、《再上皇帝书》,极力抨击新法弊端。权臣王安石稳而不动,他知道,“圈子里”的小兄弟会为他出气的。后来“乌台诗案”中的打手李定之流,求名、争胜心切,对于名震海内外的苏轼,早就由嫉而恨,颤颤巍巍地抱住王安石这个大腿,就是期望有朝一日对苏轼由恨而整了。不过,他们立足未稳,暂时藏在身后信口雌黄、推波助澜。这次出头发难的是王安石姻亲、御史知杂事谢景温,诬奏苏氏兄弟在苏洵死后扶丧回乡时,用官船贩运私盐和木材。王安石下令调查,拘捕船夫水手鞫问。
  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政治生态如此恶劣,道不同不相为谋。苏轼只好请求离开权力中心的京城,先杭州后密州再徐州、湖州,一直在地方官任上沉浮。这期间,革新变法的领袖人物王安石,在六年的里先后两次被罢免了宰相,反对派的领袖人物司马光,彻底回到了自家,闭门著书,主持编写《资治通鉴》,不问国事。
  噩梦似乎故意不放过苏轼。王安石曾提拔的新党人物李立这帮小人,就是制造噩梦的罪魁祸首。他们蠢蠢欲动,弄权为虐,从苏轼诗文中罗织罪状,掀起的罡风恶雨,变本加厉地将正直的苏轼全身打得透湿。
  公元1079年,苏轼在湖州太守任上仅为时三个多月,就被他们弹劾为“指斥乘舆”、“包藏祸心”,较后身陷囹圄,屈打成招,差一点被死神提前招去。这就酿成北宋有名的文字狱“乌台诗案”。
     
  “盖世无双的天才、通才和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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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难不死的苏轼,在黄州贬居近5年,仕途虽然阴霾不断,但他以劳作、游览、修炼结合的生活方式,儒、佛、道思想融会的思维方式,忠君、爱国、忧民统一的行为方式去感悟生命,领略人生真谛,体验痛苦,抗争苦难,昂扬悲剧精神;从而促使他的人生观、艺术观发生转折、变化,推动他的文艺创作走向高峰。
  被贬黄州的苏轼,生活拮据无靠,团练副使仅是个八品小官,俸禄微薄,生活窘迫,不足以养家;安全也无保障,本身属于管制对象,政敌诽谤依然存在。他初居定惠院,生活窘迫。
  很快苏轼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躬耕东坡,营筑雪堂,在此开创了寻求人生归宿的新天地,造就了一种“东坡文化”。
  良农惜地力,幸此十年荒。
  柔拓未及成,一麦庶可望。
  投种未逾月,覆块已苍苍。
  农夫告我言,勿使苗叶昌。
  君欲福饼饵,要须纵牛羊。
  再拜谢苦言,得饱不敢忘。
  此诗道尽了躬耕之乐,山友之乐,写作之乐,将这里的一切,看作是顺其自然的人生经历、一种旷达之情。
  然而,夜深人静,苦闷、孤独如水般泼向苏轼。一首《卜算子》道尽了他那份难言的孤寂: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自比“幽人”的苏轼,独来独往,如同缥缈的凉夜孤鸿,孤高、凄清、寂寞,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人而似鸿,鸿而似人,似鸿非鸿,似人非人,人生喧闹不再,无言山水有情,在寂寞中反省自己,他渐渐回归于清纯与空灵,习惯于淡泊和静定。
  经过忧馋畏讥、家门凋落、贫病交加的磨难痛苦之后,苏东坡成功地获得了人生的慰藉、欢乐、力量和艺术营养,获得了人性、心灵、生命的大自由,便把“放浪山水”、“躬耕渔樵”、“厚自养炼”、“学道有涯”的修炼生活推向高峰,把超凡的学识才华和高雅的人格魅力推向高峰,也把文学艺术创作推向高峰,“赤壁”二赋和《赤壁怀古》的丰碑,巍然耸立在赤壁之上。他“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得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他,真正地成熟了”,成熟于劫后余生,成熟于穷乡僻壤,成熟于贫病交加,成熟于灵魂震撼,完成了他预示塑造的“齐安民”完美形象,如林语堂先生所酷爱渲染的、集19种特质才能于一身的民族精英,即世人所公认尊称的“盖世无双的天才、通才和奇才”。
          
  对话西塞山的千古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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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乌台诗案”,苏轼才被贬谪到黄州;因为西塞山是黄州的近邻,苏东坡才得以到此一游,他写下的诗歌丰富了西塞山文化的内涵,留下了千古不灭的美好回声。
  苏轼次只对西塞山张望。但也有对话,对话的内容无关西塞山,有关亲情、人生。
  “乌台诗案”后,苏东坡弟弟苏辙也连累受贬筠州,担任酒监。公元1080年5月,苏辙赴任前,他奉嫂到黄州寻兄。
  五月榴花照眼红。苏辙从河南商丘启程,渡淮河,进扬州,出九江,过西塞,恰遇风雨大作,长江白浪滚滚。人不留客天留客,冥冥中注定苏辙要在黄石逗留,注定一段文坛佳话以黄石为载体千古流传。
  苏辙来了。他的扁舟拐进胜阳港,摇进磁湖,系泊“苏公石”。
  苏轼在黄州闻讯,悲喜交加,追怀陈州之别,几已半年,兄弟俩又将在黄州重见,一切恍恍惚惚,如在梦中,作诗代简,倩人往迎:
  惊尘急雪满貂裘,泪洒东风别宛邱。
  不向邯郸道中见,却来云梦泽南游。
  睽离动作三年计,牵挽当为十日留。
  早晚青山映黄发,相看万事一时休。
  苏辙明白哥哥不能来迎接他们了,苏轼是戴罪之人,地方官员时时监视,岂能随意走动?苏辙满腹愁绪翻涌而上,赶紧作答诗,并在小序中说:“舟至磁湖,以风浪留二日不得进。子瞻以诗见寄,作诗答之。”
  惭愧江淮东北风,扁舟千里得相从。
  黄州不到六十里,白浪俄生百万重。
  自笑一生浑类此,可怜万事不由侬。
  深夜魂梦先飞去,风雨对床闻晓钟。
  苏辙生发的是一番被命运播弄的感慨,对哥哥的怀恋之情、担忧之义跃然纸上。
  两天后,风浪过去了。苏轼抵挡不住亲情的诱惑,欣喜万丈,走出黄州,急急赶路,即于5月27日黎明,坐船到离黄州20里地的巴河口去迎接。
  坐在船上,细细欣赏晨光曦微中的江水,浩淼的水面上笼罩着蒙蒙烟雾,显出一片宁静。小舟轻盈前进,犹如划破千顷碧绿色的玻璃。置身在这样自由美好的天地里,禁不住想起去年在御史台狱囚房里的生活,“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他就在这井底,颤颤惊惊地过了一百多天——“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
  在这样的氛围中,苏轼想到弟弟《舟至磁湖》中的诗句,“好语似珠”,不难体会出一股暖暖的新意,与这种暖意相表里,是苏澈这首诗所表现出的血浓于水的挂念。
  他也想起了巴河下游的那座“山形依旧枕寒流”的西塞山,那个周瑜操练水军的散花洲,那个西塞山边钓台上蹲坐着一杆鱼钩、一顶草帽的烟波钓徒。苏轼系好船缆,拾级而上,站一处高地,凝神远望:江水茫茫,两地相隔,他在这头,西塞山在那头……
  苏轼第二次张望西塞山,大概是公元1082年。这年的处境比刚来那会儿好多了。吃住基本解决,州官徐君猷仰慕苏轼人才,不但时常接济,而且对他的行动多是睁只眼闭只眼。相对自由,让苏轼打开了一扇窗户,朋友向他走来,山川河流向他走来。
  苏轼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在很大程度上,苏轼的存在就是为朋友而存在的。没有朋友他会憋死。
  家居大冶虾子地的名贤程师德,就是苏轼的好朋友。《大冶县志》(同治版)载:“苏轼尝与之游,多轼墨迹”。这年正月,苏轼从长江过黄石港沿张家湖,乘船前往程师德家叙旧。
  水在哪里,道路就在哪里。扁舟顺流而下,苏轼站在木船上,他的心思不在长江两岸的景色,而在黄州赤壁。他在心灵深处吐纳赤壁之下长江波涛的节奏、与之相关联的三国故事、旷达之心所关注的历史、人生。
  艄公不忍心惊扰苏轼,木船行到了黄石港,就吱呀一声闪入张家湖。
  苏轼突然“依哦”一声,他知道他又错过与西塞山面对面对话的机会。他赶紧回望:西塞山依旧、散花洲依旧……依旧用其张力,震撼人心,点化民族的精灵;依旧用其脆亮的鸣响,充填天下文人雅士疏朗的胸襟。
  苏轼此次大冶之行,再次与西塞山擦肩而过,没有留下诗句。令人欣慰的是,他路过桃花嘴(今大冶市罗桥街办桃花嘴村柯渡湾),喝过桃花茶,留下了《问大冶长老乞桃花茶栽东坡》:“周诗记苦荼,茗饮出近世。初缘厌粱肉,假此雪昏滞。嗟我五亩园,桑麦苦蒙翳。不令寸地闲,更乞茶子蓺。饥寒未知免,已作太饱计。庶将通有无,农末不相戾。春来冻地裂,紫笋森已锐。牛羊烦诃叱,筐筥未敢睨。江南老道人,齿发日夜逝。他年雪堂品,空记桃花裔。”
  更令人欣慰的是,这年7月,他的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横空出世。中国文化史拥有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华夏文学又一座高峰由此奠基。
  苏轼第三次与西塞山相见,大概在公元1084年。
  这年,刀下留人的宋神宗进一步醒了,终于明白苏轼是一个千古难得的人才,不用实在可惜。于是他亲自书写了手诏,对苏轼的官职、品级不动,还是团练副使,还在本州安置,还是不许签书公事,但是地方挪了,挪到京城开封附近的汝州。
  也许在中国历史上,有宋一代,赵姓皇帝对于文人比较优容,也比较信任,他们对于文明的趋附识鉴,对于文化的感知呼应,对于文化人的亲和凝聚,是那些农民或流氓无产者为帝王者,所不具有的。所以,神宗对苏轼这个小小的变动,是这位皇帝骨子里的文化自觉使然。小小的变动,意味着“乌台诗案”破天荒地以喜剧收场,意味着苏东坡仕途中亮起了东山再起的曙色。
  同年4月,苏轼带着夫人孩子,从黄州出发,一路向汝州开拔。首站是江西的筠州,他要看望苏辙。与弟弟在黄州一别,也有4年多未谋面。他们兄弟情深,至死不渝,宋史说:“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
  由黄州赴筠州,长江是必经之路,西塞山也是必经之路;从黄州到西塞山,就60里长的水路,但这里汇聚的力度和美色,长久地不会让人厌倦。
  苏轼一身长袍,高高地站在船头。暖意的江风,舞动着他长长的飘衣带,绚丽的太阳,抚摸他的脸颊和全身,他整个人都沐浴在光色流荡之中。
  黄州时期的苏轼,经历了牢狱之灾,又经过不断的自我反省,使他对政治、人生都有了重新的认识。沉思中,对待现实便以一种闲适旷达的心情处之,形成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生活的打击从未使他真正绝望,他有深重的苦难感,又有轻松的超脱感。他终究是个儒生,他的内心始终是矛盾的,仕与隐,进与退,儒与道,快乐与痛苦永远并存。 
  当西塞山和散花洲夹道欢迎苏轼的时候,他的木船并没有靠岸,而是在两者之间的江面上,回旋了一圈又一圈,打量了一回又一回。他在寻找他的先辈韦应物、刘禹锡、皮日休们吟唱的西塞山、散花洲,更在寻找张志和和这里沉淀的太多太多的历史。
  这是一种感召。不高的西塞山、不宽的散花洲,以它厚实的人文底蕴铸成民族心底一种彩色梦幻、一种永久的向往。这是一种仪式。 
  苏轼来了。是否登临西塞山、是否流连散花洲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轼将它们摄入自己的视野,而且在他的精神疆域里,有了它们的切实存在。
  果真,对话西塞山的千古精灵苏轼,以《浣溪沙·西塞山前白鹭飞》完成了他的心愿:同一个渔父,从张词的世外桃源中走出来,走进苏词景境中,他已换了一副面目,换了一种心境……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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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长江经过西塞山、散花洲,进入的是大海。
  西塞山、散花洲离入海口还有一段距离,走过之后,就会离终极目标更近。苏轼从西塞山、散花洲继续出发,自然离他心目中的大海也近了。
  苏轼不仅是中国文化的高峰,而且还是大海。
  号子声声,白帆点点,来去的都是满载。西塞山脚下、散花洲旁的江流,也随之走得更加忙碌、欢快。
  苏轼就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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