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网讯 每日新报评论员王晨辉 那时候,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好像所有的父亲要是不会手艺是被瞧不起的。
马路边暴土扬场,我边走边胡噜脸,防晒霜裹着细沙粒儿在指尖上盘盘,没准沙子都能出包浆。就这天儿,路边一位大爷守着辆三轮车,车上摆得都是木匠用的工具。手锯、长短刨子、改锥、小榔头等,相对于一条车流和人流都很少的机动车道,路边的摊位显得尤其孤独。大爷穿着80年代深蓝色的工厂工作服,四个带盖儿的大口袋里出外进,显得特别匆忙。大爷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只剩下眉毛没有白透。工具其实摆得很零星,跟随便放差不多,总觉得这些东西跟我见过的有哪儿一样。或许是工具木头的颜色,每个都不一样,甚至手工小刨子的木纹都不同。我拿起一个精致的刨子在手里掂掂,这是典型的外行动作。大爷说:“这都是我自己做的。”之后再无话,背着手,往风来的地方看。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年轻的时候,中国还流行手艺。我较好一辆儿童三轮车就是我爸自己拿铁管子焊的,再刷上一层绿油漆,骑出去也能像邮递员一样洋气一阵儿呢。土簸箕、煤铲、烟囱他也能自己打。我还记得小时候跟一个女生比爸爸,她说她爸爸会蹬缝纫机,我说我爸爸会修鞋,有全套修鞋用的工具和线,她说她爸爸会拿自行车条穿羊肉烤羊肉串,我说我爸爸会拿一堆零件攒辆自行车,瞬间秒杀了她。其实那时候,我爸顶多会修车,补个车胎什么的,但我的想象里,我爸是应该能攒自行车的。
那时候,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好像所有的父亲要是不会手艺是被瞧不起的。顺手的工具简直就是他们作为男人的标配。在别人的爸爸都会修车的时候,他能给全楼的人修鞋。在别人的爸爸都开始做沙发的时候,他开始打柜子,立志要做套组合家具。
傻大笨粗的时代男男女女都出落得心灵手巧,连我妈这种铁腕女干部形象的人都会裁剪,把布料往床上一抖,然后拿出纸样子盖在上面,这手过来一胡噜那手就给出了轮廓,大剪子下去,缝纫机咣当咣当一下午,新衣服就出来了!再瞧当中医大夫的我爸,觉得打一楼往五楼运东西太累,尤其那会儿还流行存白菜、烧蜂窝煤,他也不知道打哪扛来一根五米长,有拳头粗细的管子,斜着就搭阳台上了,一头抵着墙,一头挑衅似的伸向对面楼方向,跟个大炮筒子似的。我爸在这钢管上装滑轮,固定绳索。在别人家都大呼小叫在楼道里流汗的时候,我们家已经用上了现代化机械设备,什么都吊在篮子里往楼上运,哪怕一份报纸,一瓶奶。那篮子啊,打一楼半就开始晃悠,要是装了重东西还得提心吊胆,一悠不住劲儿,这就要往人家玻璃上撞。在目睹了我们家重大变化之后,没一个月,我爸帮别人家也弄了滑轮,每次回家我都觉得路过好多碉堡,那么些炮筒子伸在外面。
靠自学成才的人走的弯路总是比其他人多,比如我爸,橱柜打好那天,你再看我们家的椅子、凳子,不是没角就是多角。全都是锯板子的时候顺便给锯下来的,无一幸免。
当一个十年过去,所有的工具就都没了用处。它们被关在了储藏室的较深处,偶尔找到它们的时候想的也是没用了,是不是该扔了?我们跟手艺已经太过疏远。
当我把那个卖木匠工具的老人照片发在微博里,朋友打来电话,让我替她买一套工具。我问:“你都用得上吗?”她说:“把这些摆在我家玄关处,人家一进门会不会觉得我很有工匠精神?!”
我们该如何留住手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