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父亲在后山那片坚硬的黄土地里,睡了十五个年头,无声无息,亦如他生前,总是静默着来往于田地和家之间,一身旧衣,一把锄头,一根香烟。
父亲生平嗜好抽烟。早上眼睛刚一睁开,烟就叼在嘴里,半夜睡不着觉,烟就成了他的“出气筒”。打我记事起,就没见父亲戒过烟,直到病逝前的一个月。我也抽烟,听烟民们说过:如果父亲有抽烟的习惯,儿子抽烟的概率就比较高。这话我信。
父亲是死于肺癌,死前的一个月时间,他不再抽烟。偶尔有一次,我回家坐在床边,与父亲拉家常,父亲几次欲言又止,嘴角轻微地抽动着,嘴巴紧紧地抿成“一”字型的线。父亲想抽烟了,我没有说穿他,但也没能忍心拒绝他。我把一根点着的烟放在他的嘴上,然后假装低头看儿子的作业。父亲的烟抽得很慢很慢,直到白色的烟灰耗尽,他的嘴里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较常见的是发高烧,神智不清。每次一发病,父亲就背着我,赶紧往大队的医疗室跑。哪怕我是在昏迷中,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浓浓的、呛人的烟草味道。
13岁那年,母亲去世了,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烟也抽得更厉害。哥哥结婚,占用了家里较好间大房子,父亲和我搬到隔壁土屋住。一张床,俩人各睡一头,经常半夜,我被蚊帐里浓浓的烟雾呛醒。一旦我翻动被子,父亲就赶紧掐灭烟头,要是烟刚刚点着,他又舍不得丢掉,于是轻轻下床,一个人站到门外去抽。寂静的夜晚,他那标志性的“拉风箱”的咳嗽声,格外刺耳。
上了初中,学校离家有十里路。一到冬天,父亲总是早早起床,做好早饭,然后送我上学。半程处有座年老的石拱桥,父亲一般送我到那里,便站在桥中心,一直抽着烟,目送我远去。黎明前的黑暗中,那一闪一闪的烟火,每次回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对着那闪亮的光点挥挥手:“父啊!我不怕,你回去吧!”。
又是一年清明将至,我还是回到家乡,来到后山,长跪在地,点燃三根香烟,插在父母的坟茔前,在袅袅的烟雾中,与父母细语唠叨。
记者 朱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