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志藏
浙东宁波北仑的凤凰山麓有一个革命烈士陵园,这里有一座雕塑,她就是80多年前牺牲的女英烈胡焦琴。胡焦琴披着齐耳短发,正英姿飒爽地凝视着前方……
清明前夕的一天,天气有些阴沉,初春季节竟刮起了强劲的西风。我在北仑柴桥的田间漫步,在古镇的街头巷尾寻觅,力图通过时空的转换,岁月的倒逝,和柴桥老街里的砖砖瓦瓦,找到她的一些残存信息……
柴桥,始终是那么的风姿绰约,山脉苍劲横亘,土地广阔肥沃,河网交错中造就了一个令人向往的鱼米之乡。
胡焦琴,一个至今仍无法令人忘却的女英烈,就出生在这个镇子上一个胡姓的大族里……
1927年6月6日,因反动分子告密,时任中共镇海县独立支部代理书记的胡焦琴被捕。6月23日,胡焦琴在旧宁波府署侧广场被反动派杀害,时年25岁,花一般的年龄。
6月6日至6月23日,从被捕到牺牲,留给胡焦琴的只有短短17天时间。
这短短的17天时间,分解开来,可以说是历史的长河中的瞬间。那么,胡焦琴是怎样度过的?又怎样在这短短的17天时间里,再度升华了自己的人格?我搜集和查找了很多史料,试图透过历史的谜云,作一探究。
胡焦琴被捕后,是有机会的,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逃生。一次是党组织秘密派人去狱中探望,买通看守后,在夜间伺机逃脱,但后来由于办事欠密,秘密营救失败。第二次是国民党一个姓毛的特派员,见胡焦琴年轻貌美,为之心动,以谈话为名,想与胡焦琴“找对象”,“胡毫不为屈,并大骂毛贼人面兽心不止。”
于是,胡焦琴就被当作“要犯”,押解宁波防守司令部。
历史注定胡焦琴成为浙东大地上的一枝不朽之花。
在宁波防守司令部,敌人花言巧语,严刑逼供,软硬兼施,胡焦琴始终守口如瓶。
6月的宁波,已进入梅季,梅雨时节,气候反复无常。胡焦琴在逼仄潮湿的牢房里,忍受着刑讯后难以忍受的剧痛,还有白天苍蝇,晚上蚊子的骚扰。
背靠坚硬的墙壁,胡焦琴仰视牢房里狭小的通风窗,广袤的天空在这里已经被缩小为手指宽的一线。尽管天空仍是阴霾的,胡焦琴的心,像鸟儿一般,飞出窗外,飞向天空,飞回柴桥老家。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从小爱戏水的芦江河,还有那用红石板铺就的深深的小巷,与同伴玩耍时,胡焦琴充满天真的笑声,在小巷深处银铃般地回荡。
6月的古镇,还是有麻糍、麻饼的,胡焦琴想起自己震动柴桥的一件事。胡焦琴的胡姓,是柴桥镇上的大族。房族中有条族规:凡是男子入家谱,从6岁起每逢清明、冬至节可分得一份麻糍、麻饼;考中秀才、举人的可得双份、三份。废除科举制度后,中学毕业者可得双份。但这一切只有男子能享受,女子是无份的。胡焦琴对这种不把女子当人的封建族规,十分愤恨。有一年冬至节,她闯进祠堂责问族长:“妇女是不是人?为什么不能入谱?为什么不能分麻饼、麻糍?我是女师毕业的,是否应分得双份?”对这一连串的责问,族长无言可答。族长虽对族里有这样一位知识妇女感到骄傲,但认为女子要与男子平起平坐,是一种绝对不能允许的越轨行为,所以只好宣布:“几没(今天)勿分了”。
在柴桥,胡焦琴带头放脚,剪掉长发。她说:“要铲除封建,先得铲除自己身上的影子。”
想到这些,胡焦琴笑了,嘴角的瘀血由红变青变紫变黑,她更像开在家乡山上那美丽可爱的红杜鹃。
又提审了,胡焦琴留给对手的又是一张白纸。
漫漫长夜,夜不能眠。胡焦琴轻声地背诵着自己写的一首诗:“群雄争逐鹿,中原一局棋。干戈何日息,光我五色旗。恨为弱女子,扶危不可期。河山原锦绣,一览一兴悲。”背诵着背诵着,胡焦琴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带领群众接收城区保卫团枪械,组织农民自卫团,筹组逆产委员会查封逆产,到镇海城关镇益布厂、公益布厂女工中宣传男女平等的道理,指出妇女解放的道路,领导城关坤和草帽厂女工的罢工斗争,组织50多名青年参加的工人纠察队,手持木棍,上街巡逻示威,安定社会秩序,发动群众给抬高物价、不听劝告的三阳南货店老板戴上高帽游街,振华书店老板用解雇来威胁工人,被捆在南熏桥上示众……
6月22日,胡焦琴已经历了16天的折磨。
那天夜里,胡焦琴的精神似乎特别好,尽管遭受酷刑,但她竟能举动双手给自己梳理秀发了。夜深时刻,她坚强地扶着墙角站起身来,透过那一隙,苍穹上竟现出了星星,星星眨着眼,似乎和胡焦琴诉说着什么。多次审讯,什么也没有得到,敌人狗急跳墙,黔驴技穷的嘴脸已一览无余,胡焦琴早就知道留给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回想5年前,自己寻找主义追求信仰,在《妇女杂志》上发表了《女子求学不仅在增益知识》一文,尖锐地批判了那种专为提高婚配身价而读书的思想;对那些埋头读书,不问国事,单纯为求知识而读书的思想,也给以中肯的分析和批评。文章明确阐述读书目的较要紧的是要“改造思想,尊重人格,求得自己有正确的人生观”。不然的话,“就是有丰富的知识,也是不中用的,而且是很危险的。”她在《现代女子修养》一文中,向社会大声疾呼:“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要有平等的人格。”
1927年6月23日,天空阴霾,旧宁波府署侧广场的泥地上,已齐齐长出了翠绿的小鸡草和开小白花的无名草。
17天过去了,敌人虽然失去了耐心,但在较后时刻,仍不死心,带来她的姐姐胡焦英劝诱,仍给胡焦琴以选择。在刑场上,姐姐几次冲上去,抱住亲爱的妹妹,几番哽咽,说不出话来。毕竟是同胞姐妹,此时此刻较令人断肠。但姐姐深知妹妹倔强的个性,妹妹认准的事,从来义无反顾,包括她的信仰,也会以生命来捍卫。
生离死别之间,胡焦琴对亲人的满腔热情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她对敌人冷眼相向,对即将面临的死亡淡然一笑。
死,对此时的胡焦琴来说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意义的新生。因为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信仰不仅需要用生命来浇灌,更需要用生命来守护。守护着信仰上路,该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境界?
临刑时,敌人迫胡焦琴下跪,她视死如归,昂首挺胸大声说:“姑娘不是软骨头,可以站着死,岂能跪着生。”
胡焦琴的声音,在云霄间回荡……
随着沉闷的枪声,广场的泥地上绽开了鲜艳的红杜鹃。
九峰山肃立,芦江河不流。
次年春上,九峰山上的杜鹃比往年开得更丽,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