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树
他是老宁波,也是纽约客。定居美国50余年的董鼎山,1922年出生于宁波,老家在宁波江北人民路,老底子叫泗洲塘的地方。后随父移居北京,在复旦附中读书,中学时就尝试着写作(14岁开始发表文章),投稿。这是他的爱好,他父亲并不支持他,说:“当作家你一辈子得住亭子间,还是学着做生意吧!”他回答说:“住亭子间有啥不好啦,我就是想当作家!”
1945年董鼎山毕业于圣约翰大学英文系,专攻英国文学。当然,像他这样的一个业余作者,与当年鲁迅的名气无法比,所以单靠写作确实是活不下去的,因此还得找工作,于是就进了《申报》馆,当记者,在新闻界任职两年。
1947年到美国后也还是当记者,专栏作家、大学教授(后来他就是从纽约大学退休的)。董鼎山自1978年次回国访问之后就开始为国内媒体写稿,现在年岁大的中国人差不多都还记得经常能从当年的《参考消息》副刊上读到他与赵浩生两人写的文章。从中知道一点国外的情况,也从国外来客的眼光中了解到一些民生国情,因此读得特别有劲。后来他的写作范围慢慢扩大,开始进一步为国内《读书》等报刊写作,一年出一本书。可以说,当年较牛的美国作家大都经他所写的随笔文章介绍到中国。他自称有“写作癖好”,是因为———“80年来出版过20余种书,发表了数百万字的文章,但从未曾单靠写作收入或‘版税’来维持一家起码的生活。主要还是靠其他职业收入。因此写作不过是‘癖好’,倒是借此结识了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
1973年,赵浩生与董鼎山经周总理特批,首次以海外归国观摩的“专栏作家”身份抵京访问。故土风物的印象以及与众多旧友新知的畅谈令他们文思泉涌,写下了大量优美的散文随笔作品,先在美国的报刊上刊出,随后是世界各国报刊见到后纷纷转载(这其中也包括了我们所见到的内地当年的《参考消息》上赵浩生、董鼎山专栏),其影响之大为当时的人所始料未及。
2002年11月,我随浙江作家代表团一行访美。11月8日晚,“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假座唐人街的“新怡东大酒楼”设酒会和记者招待会欢迎浙江作家代表团。主人听闻董鼎山先生也是宁波人,便特意安排他的席位与当时还是宁波作家协会主席的我相邻。一会儿董先生驾到———是一位高个,面容清癯的老先生,戴着金丝边眼镜。寒暄过后,我俩即很自然地换用家乡宁波话毫无拘束地聊起天来。董老说是宁波江北人,祖宅在人民路,老底子叫泗洲塘的地方。1978年曾应邀到故乡的宁波大学去讲过学,在老家待了两个月,十分过瘾。据他介绍:“事情的起因是当时的宁大校长与我曾是浙东中学的老同学。那年我与赵浩生一道,应国内有关部门的邀请回国访问,老同学从报上得知我回国访问的消息后当即进京来热情邀请我回老家,去宁波大学看看。这当然令我十分开心,因此我在北京的访问活动一结束便飞到了宁波。正好,我到宁波的站便是江北的庄桥飞机场。那时你们现在的栎社国际机场还尚未开建哩。”
说起对老家的印象,老先生颇为激动,往事历历在目,还特别跟我讲起宁波三江口的那座浮桥,说:“真是神奇,潮涨潮落,那浮桥也会跟着涨落。到现在我还没忖明白,它究竟是怎么弄的。”我接上去告诉他说:“浮桥早已拆掉了,现在已经造好了固定的水泥桥,叫江厦桥,与灵桥(老江桥)平行地飞架在江面之上。另外,在灵桥之南还新造了一座琴桥飞架在奉化江的东西两侧,开车从江东到市中心三江口的江厦街,一脚油门的事,交关方便。”他说:“那当然啰,时代进步了嘛!”后来聊到他在美国的写作生活,他说主要写点读书随笔和散文,因为国内的一些报刊很需要这类稿件。虽说写得不多,但写作的成就感却始终伴随着自己的生活。“搞写作的人,生活可能会清苦些,但时时可得陶醉,比如新作发表,得到评论界关注,获奖等等。新作发表、新书出版,仍如年轻时一般,总要设法在时间将它找来,样报、样书到手,抚之摩之,还要反复看过几遍才肯放手,那一份喜悦和陶醉之情,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现在我虽年逾80,但每逢新作发表,新书出版,还是很高兴。总要想方设法去找一份来看看。”
是啊,董老的这一席话,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归国后,我在《万象》杂志的10月号上读到董老发表的新作《“格拉麦茜公园”边缘》,就进一步知道了他在纽约的家居生活,读起来感到特别亲切。
2015年2月26日,《钱江晚报》人文版转发美国《侨报周末》上董鼎山给读者的告别信,因年老境况无奈而宣布封笔。
年老是肯定的,如从他1922年在宁波出生算起,到2014年就已是93岁高龄的老人了。但在我印象中,那年他在新怡东大酒楼一出现,瘦高的个子,一身挺括合体的西服,架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显得那么的儒雅和风度翩翩,还是那么的年轻。到底是世界有名的散文大家和中美文化的交流使者啊。
如今他却因年老和境况无奈而突然宣告封笔了。这“年老”是明摆着的客观事实。那“境况无奈”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董老自己年高生活小节都有困难,又加85岁的老妻患骨癌要他照料,弄得他筋疲力尽。对此我是深有体会。因我自2008年中风以来不仅自个行动受限,而且还拉住老伴日夜陪伴,那一种困窘和无奈的心境,我真是太能理解了。
在此谨祝董老心情愉快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