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

山里的荒草丛中或石头旮旯里，常长有一种野菜，论外形和特性，像菜园的莴芛，只不过是经火考验后，立马能分辨出真伪：野生的苦。从其口味，这里的人们都称之为苦菜。名字虽不耐听，总算也是上了民间的小雅之堂。苦的东西大多有耐性，它不像芛尖那样娇嫩，需沃土肥田精耕细作才给主人以回报，而苦菜却不择瘠土石缝，总是依季节轮回而自生自灭自娉婷。
梅子较近就偏偏爱上了这苦菜。她把荒郊野外的苦菜秧苗扯回家，让老公栽到菜园，像仆人侍候宠妃般殷勤。这苦菜哪世受过如此厚待，自是疯狂地日夜拔节，长得青脆欲滴。别看这菜儿苦，可它自有它的长处，本性温凉，祛热火解体毒。时下的人们大多谈食色变，不得不让人去另谋“食”路。野菜在这时进入人们的视线，自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梅子爱这苦菜，还有另一个原因。3年前，梅子的母亲病了，是那种让人言之色变的病。去省城的大医院治疗期间，梅子也顺便自己做了个体检，发现颈上有个结节。医生头发苍白却精神矍铄，加上主任的头衔，她的话让梅子深信不疑：这个没关系，每年定期检查一两次就行了。
她的母亲在省城的刀术下，也未能得到阎王的特赦，半年后拉去充了部下，这给梅子的心灵上烙下了时间也无法熨平的伤痕。住在乡下的日子，梅子牢记着医生的话，每年定期去当地医院检查那个结节。好在结论总是：没有多大变化，不碍事。
不碍事的结节较终还是犯事了。去年底，梅子再次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该动手术了。割开颈部，在聚光灯的照耀下，结节原形毕露，已不再是B超下的温软了，而是人心上永远的痛。她的丈夫表现得依然坚强，医生在报告中也用英文取代了那个不愿齿及的字符。梅子毕竟不是那种能让人随意糊弄的人，更何况她还有着在医院侍候病人的半年经历。麻醉的作用刚刚褪去，梅子就已感知了自己的病情。
医生叮嘱梅子，出院后在饮食上注意下，多吃点果蔬类。梅子于是爱上了吃苦菜，感觉自己的经历像这苦菜。她当初还是含苞欲放的少女时，就不明白怎么被一个大自己5岁、家境窘迫，相貌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男人给揽进了怀里。好在梅子在家里有着慈禧式的地位，在她的英明决策中，小日子也过得如芝麻开花。阵痛之后，梅子总算明白了人生的些许真谛。为了儿女有一声妈喊，为了丈夫有个唠嗑的伴儿，梅子自己告诉自己，一定得好好活着。
这几天，梅子正在医院进行第二次放疗，按规定是拒绝家人陪护的。她的丈夫只能偶尔通过微信听听梅子的声音。在声音中，她的丈夫明显感受到了梅子的乐观和坚强。这又是一次微信对话，梅子的丈夫说，菜园里的苦菜已经可以采摘了，那青脆嫩滑的叶片展示着生命的茁壮。丈夫说，他和女儿在家宁可买菜吃，也不会去菜园采摘这苦菜。他要等梅子出院的那一天，一家人共同去享受苦菜的营养和美味。
梅子静静地听着，幸福的感觉就像手臂上的点滴无声无息地滋润到身体的每个细胞。 她仿佛已看到自己苦菜般的生命，在石缝的贫瘠中仍然坚强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