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五套房子

　　东楚网黄石新闻网（黄石日报）
　　○黄丽苗
　　
　　车刚进村头，就看到父母亲坐在新建楼房的门口，母亲牵着两岁多的侄女快步迎了上来，每次走得飞快的父亲这次却远远地走在后面。父亲穿着一件破旧的外套，衣服上是浸透的汗水，没理的胡子花白而凌乱，头发也应该是有些时候没有理了。
　　每次的节奏都是一样的，小坐一会儿就要急急准备返程。 临走，父亲犹豫地跟我说：“新房楼上屋顶的扣板都装好了，要不上去看一眼吧。”看父亲那期待的眼神，我转身和父亲上了楼。几个月下来，新房子除了栏杆没做好，其余部分都完工了。站在二楼的窗前，对面的青山绿水和田园风光尽收眼底，秀丽的山坡上一簇簇如芦苇的茅草在烈日下随风摇曳，荒芜的耕田上爆满了白色的野菊花，桥头的古树伸过来的枝枝叶叶伸手可及，还有那不远处的瀑布，让人心旷神怡。我不得不在心里承认，父亲盖这房子的决定是有道理的。
　　下楼的时候，母亲一再嘱咐父亲，装楼梯顶扣板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脚步定在那里，怎么也迈不动了。母亲告诉我，为了节省开支，整栋房子的扣板、木工、泥活都是父亲自己完成的。那一刻，我的心痛了，我这才想起父亲刚才迎出村口那疲惫的步伐，满身的汗水。再次折回楼上，我仔细看父亲亲手装上去的扣板，那么高的屋顶，那么大的屋顶，快70岁的父亲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去完成那庞大工程的？我看不懂，也不敢去想。回头看父亲那苍白的脸庞，还有疲惫脸上欣慰的笑容，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退休后要回老家盖楼房遭到了我和弟弟的一致反对。盖房子的几个月里，父亲很少回城里来，我和弟弟也很少回去，偶尔回去一趟留点钱，父亲总是推辞，说不缺钱，粗心的我们也从来没有过问房子是怎么盖起来的。
　　母亲说，其实父亲回老家盖房的主要目的是想趁着他身体还好，把老房子翻新了，把楼房盖了，这样一来，哪天我们想回老家了，都可以回去走走，小住一阵子。其实父亲是担心能力一般的儿女哪天适应不了城市的压力，回来有一个避风港。我有些听不下去，父亲一辈子心里装着的都是我们，唯一没有过他自己。
　　父亲是一名老钢铁工人，少年时学过木工，在单位干了一辈子的炉前工。他总是告诫我和弟弟，在任何岗位上，都要好好工作，要懂得感恩，不要给别人增加负担，不要怕吃亏。父亲这辈子较欣慰的两件事是我和弟弟都进了钢厂，都成了他的接班人。再就是他的五套房子梦一栋栋实现了。
　　父亲的套房子是老家的老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父亲正年轻，那个时候父亲是钢厂的一名焦化炉门工，勤劳的父亲工作之余奔走在黄石和大茗山之间。为了节省一点路费，父亲在废钢铺里淘来一些废弃的零件，自己组装成一辆自行车，几十里的路程，父亲就那样骑车来回奔走。为了搭建新房，父亲自己动手做砖坯，从一次次踩在黄黄的泥浆中和泥，到甩起几十斤重的砖坯制作，到转移一堆堆的柴火烧砖，再到几天几夜的烧窑、看火，铁打的人都熬不住。可是，父亲坚持下来了。砖烧好了，房子盖起来了，年轻的父亲也累得脱了一层皮，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两天。现在每每说起老家那栋红砖老屋，父亲都很自豪，很感慨。
　　父亲的第二套房子是他亲手建的。九十年代，一家人随父亲到了父亲的单位，为了给我和弟弟提供一个好点的学习环境，为了从拥挤的宿舍里搬出来，父亲趁着下班时间去周边收回来一大堆废弃的铁皮、边角余料，又用三轮车去外面的炉窑买来一些废弃的大板砖，经过几个月的忙碌，父亲没有请一个帮手，自己搭屋架，自己砌墙砖，歪斜了，拆了再建，地不平了，铲了再填。坚硬的墙砖一次次磨破父亲的手，但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为我和弟弟搭建了一个带有小院子的低矮的铁皮房，虽然那房子冬冷夏热，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低矮到进出屋都不能直起腰，但陪我和弟弟度过了那段较清贫、却较快乐的时光。#p#分页标题#e#
　　父亲的第三套房是买的公司福利房。看着日渐长大的我们，临退休的父亲决定在单位买套房，但近四万块钱的房款让一向乐观的父亲犯了愁。为了将我和弟弟的户口迁到城里，供我和弟弟上学，父亲再没有能力拿出那么多钱来。有段时间，本来话就少的父亲更沉默了，很多时候关上门一个人抽闷烟。在一个周末，父亲换了套崭新的新衣服，带上自家种、自己加工的糯米粉、苕粉去了大冶的姑姑家。母亲说父亲是去跟姑姑借钱买房了，姑姑家境殷实，但父亲从不愿给自己的妹妹添麻烦，没有跟姑姑开过一次口。我总记得那天父亲回头看我和弟弟时，那无奈的眼神和那身新衣服。
　　父亲的第四套房是弟弟的婚房。大学毕业后的弟弟结婚等着要房住，父亲有意把单位的房子腾出来给弟弟当婚房，但又怕弟弟和媳妇不满意，怕郊区太远，影响孩子们上班。较后还是决定在市区买套商品房，在大家的一致反对下，父亲拿出退休时单位给他的工龄款和工伤补助款为弟弟付了首付。对于亲戚朋友的不理解，父亲总是笑着说：“趁着我还能动，能帮你们一把是一把吧。”
　　现在，父亲又回老家盖了这第五套房子，房子是父亲建的，是为我们建的。